第一百二十三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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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莫慕斯,明天早上，对，8点还有吗？……最近的是几点？……10点24……ok，就这个。”
范慧心抱臂把身子伸前了道：“你现在害死我了！我告诉你，如果你找不到方法给我解决,我就把所有的事告诉丁贤！”
赵成城瞧了对手人一眼,展开一个灿烂的笑,没答话。
“现在高修这个状态！我就是坐上的大区主管还有什么意义？还有，你都没瞧见那天辛悦成什么样子了！我才知道！用高玟的名义跟她告密有多蠢！她现在肯定恨高玟都来不及了！还会和她和好？到时候我怎么解释戒指的事？！高玟肯定已经开始怀疑我了！”
赵成城垂着视线，签着手上的文件，“你急什么？第一，”赵成城从一堆文件中抬起眼，“辛悦已经走了,南区主管非你莫属。这第二,高修的事……不是还有易应延和祁伟业呢？巨鹿那么大的产业链，上万人等着她吃饭,高玟能任性到几时？高玟比你操心。放心，天塌下来,有个儿高的替你顶着呢。至于第三……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吧,辛悦能为了高修的事和丁贤反目,还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让高玟难过？你太小看高玟在这丫头心里的分量了。”
范慧心指尖狠狠叩在桌面，按低了声音用力说：“你原先不是这么和我说的,你说有办法让辛悦甘心情愿把东西拿出来我才信你的！我要知道这东西不是辛悦给的,是你从她家里偷出来的！我怎么也不会犯这个险,让你借我的名义给高玟把东西邮过去！她两个若是碰头，三言两语不就说穿了？”
赵成城含笑拉住范慧心的手，“稍安勿躁啊，范经理。我能这么坑你么？早前不告诉你，不是怕你着急么，早帮你想好了……耳朵过来……”
范慧心狐疑探头过去，片刻，愣愣问道：“行么，这样？中间不会出什么篓子吧？”
“你还信不过我吗？咱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，你好我就好。”
范慧心握着手，慢慢笑起来，道：“要是顺利就最好，预先祝赵总早日荣升通达副总！”
“承你贵言，也祝范经理前途无量。”赵成城笑道。
……
靠近暗月街沿途的电线杆上都装着鞋盒大小的线箱，街上东西角落废弃厂房满是涂鸦的二层楼里面别有洞天。隔声板外包裹着聚酯纤维，金属楼梯顶部安置着摄像头。屋里整洁至于单调而冰冷，除了一小撮星星点点的野菊生机勃勃。
“姐，辛悦不去了，丁贤还会去吉科布么？”说话人把黑色尼龙包缠戴在臂上，束好了束带，挺直腰杆，侧身一甩手，腕上闪出一把半掌大小的黑色匕首。她端详着用指甲弹了一弹，“塑胶玩具，这玩意能行吗？”
“她这个人……总之，走一步算一步吧。”天野唯上前接过匕首，取过一把木衣架，轻轻一削——
朱碧倩双目泛光，天野唯道：“非必要不要让人知道你会这个。这只是给你防身，原本，我是不打算让你去的，别人我不放心。高玟身边现在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保镖，你一定要小心，见机行事，拿了东西，确认了再走，明白么？”
说话人一点头，“戒指和硬币，放心，交给我。”
“若是被发现，千万不要鲁莽，按照脱身方案来。若是被抓到——”
“我是受命来，用税务上的罪证向高玟要挟高额赎金的……”
天野唯满意一点头，心忖把朱碧倩安放在通达是对的。为了令到这次行动的动机合理，她还以朱丽倩的身份，早前在网络上输了四十万。即便被高玟抓住，就是高玟知道她的身份，也想不到这一层上。
天野唯抬手笑着为朱碧倩理外套，“回来那天，我给你庆功，我们好好吃一顿。做你最喜欢的寿喜烧。”
“姐姐亲手做的吗？买的我不吃。”
“亲手做的。”天野唯说。
朱碧倩笑着跪坐在床边，一面哼着歌，一面收拾床上的行李，“每回姐姐赚够了交给爸爸的钱，我们就可以偷偷扣下一点，买些肉，在废车场煮一顿，那种味道，可不是现在哪一家店子能比的！姐，不做了，我们就去开一间寿喜烧店，你当厨师，我当店役！”
天野唯淡淡笑着，“好……”
……
耿中华把面条连锅，给辛悦放在面前，“海鲜味儿，我最爱！”
烟烧了手，辛悦一个激灵回过神，烟灰落进锅里去了。
耿中华大为可惜，叹道：“你不吃我吃啊，暴殄天物！”他用筷子挑出烟灰，坐到茶几前，开了一罐可乐，捞起一大筷面条，深深嗅了嗅，“香——”
辛悦眨眨眼，说：“你不差钱吧，不去吃点好的？”
“有什么好吃的？我觉得这个很好吃啊。”
辛悦想了一想，说：“我看你房子厨具很齐全……还有一个画板，儿童的。可是你家里没有女人，也没有孩子。”
耿中华大口嚼着面条，“你这样很不礼貌知道吗？窥探别人的隐私！”
辛悦不屑冷笑了一笑，别开脸从烟盒里掏烟。
“你抽烟的样子，和卡洛尔很像……”耿中华撇撇嘴，像说一件家常琐事。他的眼睛落在翻开的绿色书刊上，辛悦瞥了一眼：《thetechnium》。
辛悦掐断了烟，“帮我找间房子，没人可以找得到的那种。”
耿中华笑，“小姐啊，我是个搞商业情报的，不是国防部的，你把我当万能啊，你自己想办法，别在我这里长待。”
“我这段时间，不想出去。拜托你。”
耿中华无动于衷吃完面，洗了锅，“你就是——要躲丁贤是吧。原则上来说，丁总呢，也是我上司——”眼见辛悦越过自己正在开门，连忙叫住了道：“你去哪儿？”
“算了，免得你难做。”
“回来——”耿中华说：“年级轻轻的，怎么这么不经打击——”瞪了辛悦一眼道：“她回老家了，你不用担心。”
辛悦的心狠抽了一下，耿中华又说：“赵总也去了。”
辛悦撂下脸，抱起胳膊，“你告诉我这个干嘛？”
“激励你啊，你看看人家，冷板凳坐这么久，还不是说振奋就振奋……”
“偷窥狂魔。”辛悦说。“你是不是有什么……特别爱好什么的？”
“呵，爱好多了，比方说看两个女人，不，三个……四个女人……搞来搞去……”
“恶心！”辛悦转身要走，耿中华说：“你别忘了，你还欠我情着呢！”
辛悦靠在洗手台，“我实在不明白，你看上我什么了？我——”兀自笑了一笑，道：“我这个人呢，又蠢，又瞎，还很天真……并且还很自以为是……我——”
“你有天分。”耿中华闲闲地说。
辛悦有些晃神，耿中华说：“你真的很有天分。你是我见过，最有天分的女孩子。”
“你不用哄我，我知道自己是多废……”辛悦垂目看着脚上的拖鞋，粉紫色，八成新，上面绣着一朵深紫色的曼陀罗。
“我很会废物利用的。”耿中华说，“你想想，想好了和我说。不过不管你想好没想好，你都得跟我工作一年，这是你答应过的事。能保证别人找不着你的房子，只有这里，我可以把天台的单间租给你，一月五千，你租不租？”
“你不去抢？”
“随便你，我还说少了。”
“情报部，都要做什么？有什么晋升空间？年薪、职位，能超越丁贤吗？”
“——超越丁贤？”耿中华笑了一声，“她在通达一天，一天都是你boss，不止是她，赵成城也是，不，通达每一个部门，只要有需要都是你boss。至于钱……这个倒是还可以……岗位竞争不大嘛。工作内容嘛，就是，对竞争对手的调查或反调查，最大限度辅助通达的各个部门达到目的这样咯，很简单的。”
“我只干一年。”
“多一天，我都不强迫你。”
“你说薪金可以，多少钱一个月？”
“底薪三千。按你手头案子算，有b、s、a、x四级，最基础的b级，一般就是查查资料，顶多就是翻翻垃圾桶什么的，要是你够敏锐又有前瞻性，一次性负责两到三个案子，一个月薪金一两万不是问题。”
“x级呢？”
“四万到二十万不等，日常开销另算。”
辛悦摸着下巴思考着，“什么时候开始上班？”
“高玟允许你离开科客特了？”
“我要走，谁也拦不住。”
耿中华接了一杯水，笑着转身去了。
有时候，辛悦觉得自己没失去什么，定期去养老院看望盛月娥，也畅意聊天，不时和辛尚短信交流，也互道关怀。然而她失踪的七天里，除了魏家宝给自己拨了无数次电话，这个世界仿佛把她遗忘了。
可怕的是，越觉得痛苦，越觉得不真实得像梦，越像梦，越发现真实的可怕。像一场醒不来的恶梦，辛悦有时从高高的楼上向下望，深渊就有一个声音幽幽地朝她唤。辛悦想，如果真的可以醒来，她愿意醒在什么时刻呢？不曾遇见丁贤？亦或是两人最甜蜜的那些日子？
辛悦常常迷惑自己对丁贤的恨，令她稍有软弱妥协的苗头，一想起站在丁贤身边，就自惭形秽到恨丁贤入骨。她想，无数次地幻想，有一天，丁贤在她面前一败涂地，向她泪眼朦胧地控诉，她会多么快慰，她将得到拯救，她会大发慈悲，允许丁贤成为她的女人，不给她未来，不给她承诺，把她养在深闺，只和她欢好，却不给她爱，让她痛不欲生……
可每次想到后面，都变成了别的——辛悦鄙夷自己，看不起自己，这种幻想却每每欲罢不能。
渐渐临近过年了，高玟终于从梅林肯返回科客特。
辛悦本能避着高玟，仿佛丁贤把那种带给她难堪的能力，一并传染给了高玟。丁贤看不起她，她配不起高玟。她经不起她们任何一个人温柔而怜悯的目光。就像能杀死吸血鬼的阳光一样难以承受。
然而，辛悦也明白，无论如何，必须当面给高玟一个交代。
夜晚近八点，科客特的员工终于散去了。辛悦顶着他人明里暗里的目光，固执留下了。几个主管也仿佛谙悉个中道理，纷纷辞别离去。
辛悦知道，高玟就坐在会议室里——高玟就在那里等她。可是一双脚就像黏在了地上，整个人就像长在了椅上。时间一分一秒过去，八点半、八点四十、八点五十五……
会议室的门似乎开了，辛悦听见声响，几乎可以判断，高玟在关灯，关门……
辛悦在和自己激战——去说，去说！立刻起来去告诉她，你要走！不必挽留了！你要走，走定了！此刻再不说，只怕再也说不出口！
辛悦也不知道是怎么来到高玟面前的，头晕，眼花，还有一点发抖……
“我——”辛悦换了一口气，把手支在高玟身旁的门槛上，看着高玟的尖头平底鞋，“我要辞职！我要走！对不起！”
微凉的空气中的寂静令辛悦举起目光，高玟正静静地看着她，辛悦别开视线，走廊安静得过分，一切植物桌椅仿佛都有眼睛，辛悦浑身不自在。
高玟说：“我好失望辛悦，”
辛悦脸上滚烫，难堪的感觉压迫得她恨不得夺步而逃。
高玟皱着眉头说：“我以为，就算全世界都离开我，你也不会……在这个关头离开我。”
辛悦摇着头，并不知道自己在否定什么。
高玟说：“如果我说，我需要你呢……”
辛悦忍泪满不在乎笑着反问：“需要我？需要我什么？需要我这样一个……废物？”
高玟露出愕然的神色，“为什么这么说？”
“不是吗？我在科客特的单子，有一单是真的吗？”
高玟恍然大悟，不由自主就移开了目光。心中不禁打鼓，辛悦是如何得知的？
辛悦一下下点着头，强自镇定说：“我辜负了你，我对不起你……我没有颜面也没有资格再在这里待下去……”
高玟想，辛悦的“辜负”和“对不起”想必就是指丁贤陷害高修的事，虽然不知道辛悦怎么知道这些事，但自己似乎不能任由辛悦误会视若无睹，便说：“辛悦，事情，可能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……这件事也许跟她有关，但也不完全是她……”
辛悦说：“算了吧，不用为我开脱了。”
高玟叹了一口气，“辛悦。我需要你，不是因为你——”辛悦半圈着她，让她有些紧张。不知从何时开始，只要和辛悦在一起，她变得不爱穿高跟鞋。“不是因为你多么出色，多么强大，是因为——因为——”高玟脸红了，连目光都带着羞涩，她说：“是因为，我需要你，不为别的，就只是我需要你。”
辛悦感到一颗心像被浸在滚烫的巧克力里就要融化了，高玟说：“因为和你在一起，我感到安稳，和你在一起，我觉得快乐，觉得温暖，还有——”高玟抿了抿嘴唇，“反正，这些都是别人无法带给我的。”
高玟低头说：“我只是个普通的女人，我当然期待你能在事业上不逊于我，我也会帮助你，但我希望，你不要觉得这是一种施舍……难道你不想，有一天……能保护我吗？”
辛悦感到要窒息了，仿佛在丁贤身上要不到的一切，在高玟这里得来全不费工夫……可是这种得，此刻带来的，并不是快乐，相反让她锥心刺骨地感到疼痛。
怎能忍受窥觑已久的橱窗精品，到头来不合适自己？可高玟纵然美得让辛悦心生动摇，依旧让她深感遗憾，那不是丁贤，不是丁贤，就像玫瑰有刺海棠无香般的缺憾。
突然地发现自己扶着门框，就像故意堵着高玟，有意圈着她在怀，“我……做不到……”辛悦放下手，后退说。
高玟伸出手，掌心朝上，像托着一样看不见的东西。“你相信缘分吗？”
“缘分……”辛悦看不见缘分，只看见高玟掌心分叉的感情线。
高玟说：“我弄丢了你给我的东西……不过已经派人去找了，如果能再一次回到我手上，你会信吗？”
高玟扔掉的那只戒指，辛悦想。“……还找得到吗？”只要她不给，那么永远不会回到高玟手上。
高玟神情认真，“你信不信？”
辛悦冷静下来了，不懂高玟的天真，却不忍破坏。辛悦说：“你找吧，找得到，我就相信你。”
远处的门忽然响了一下，两人都有些慌忙，辛悦回头看了一眼，搔着额头若无其事说：“辞职信我已发到上司邮箱了。”
事已至此，高玟知道留她不住，默默点了头。
“那……我走了，你也早点回去吧。”辛悦瞟了高玟一眼，说。
高玟无声站着，看着辛悦转过身的背影，上前一步问：“你会保护我吗？”
辛悦酸了眼眶，未来茫然不可知，可总有这么一个人，在她心底最柔弱的地方，纵然她一无所有，仍愿意为她遮雨挡风。
高玟觉得辛悦仿佛故意没有听见，难堪过后继而有些难过。但高玟无法沉溺伤感，她必须打起精神，去面对她风刀霜剑的前路。
范慧心确认辛悦是走了，也终于松下一口气。和赵成城的计划略有出入，预计高玟不会告诉辛悦，她弄丢了“辛悦”送的戒指和硬币，那么再使人把拿回的东西放还辛悦家中，就令事件变得神不知鬼不觉。不想高玟居然说了，范慧心的一颗心此刻还挂在嗓子眼上，兴奋后的喜悦加倍而来。
……
辛悦一早接到通知家中失窃的电话，匆忙从耿中华处赶到警局，办事人员说：“人没抓着，有目击者看见他从您家潜出来，目击者大喝了一声，那贼钻进走火通道从地下停车场跑了。您确认一下，看看丢了什么财物？我们会尽快安排追查。”
辛悦猜想，目击者能知道那人不是业主，还奋勇抓贼，想必是认识的邻居，因问：“目击者呢？谁报的案？”
办事人员说：“是一个人，报案人员要求对他的身份保密。”
辛悦感到不可思议，道谢过后回到家中，大致检查了一遍，除了放置高玟戒指和硬币的珠宝盒，并无其他东西丢失。
辛悦怀疑了一刹，然而很快，就打消了这个念头。高玟虽是个不择手段的人，但对于自己，高玟从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。
辛悦手机上莫慕斯的天气预报一连数日是雨。辛悦就夹着烟，坐在天台的玻璃花房里望着西面的天空发呆。灵魂仿佛穿过了硝烟中的洼泊、金色的土耳其、回忆中的法国，去到了传说中的莫慕斯小镇……那个终其一生也许无法到达的地方。一颗心像埋在六尺之下的沙土里，说是活着，已是无知无觉，说是死了，往事就像无数颗冰冷的砂砾，硌着她，压制她，她眼里口里都是沙，无法动弹，开不得口，看不见光。
丁贤就靠在小小的树屋里，耳朵贴着墙壁，听着一点一滴的雨水打在这层小小的保护罩上。手脚都冻僵了。从前她游戏人间，她换伴侣如新衣，只因为她的喜好，不曾想到会有一天，有一种喜好会变成维持生命的必须品。这不恬淡，这不泰然，这不平稳，这不是她想要的。
赵成城举着伞，在雨里等丁贤。
宣慧悄悄靠近了，“beverly，我煮了咖啡，你要喝吗？”
“谢谢奶奶，不了……我等等她。”
宣慧狡黠笑道：“她是这个脾气，我满以为年纪大了会好一点，谁知道一点儿都没变。你别跟她耗了，你去吃点饼干，是她妈妈烤的……”
宣慧朝赵成城眨眼，“她妈妈有话问你……”
赵成城笑着叹道：“好吧，奶奶，那我先去。你也别在这里站着了，天冷，小心腿疼。”
宣慧拍拍赵成城的手，眼看她离去了，才慢慢爬上了树屋。
丁贤自责令她奶奶一把年纪还为她爬高忧心，慌手乱脚把她迎进屋，点上了小烛炉。
“我没事。”丁贤说。
宣慧朝她温柔地笑着，“不是她，对不对？”
丁贤不答话，在烛炉上煮了水冲马黛茶。
宣慧说：“如果是她，这个地方你会让她进来的。”
“她不会来了。”丁贤平静说。
宣慧悄悄握住了丁贤的手，丁贤受惊地抽开手，顿了一顿，掩着面倒身把头埋进宣慧怀里。她一直不肯哭，过了这么久，伤感来了，绝望来了，愤怒来了，无力来了，眼泪不知流落在哪个荒岛。在这一刻，应该收住的时刻，忽然不合时宜地来了。
丁贤默默哭着，连抽噎都没有，泪水就那么平静地，像一条无声的河水。
“一点……也不能挽回了吗？”宣慧问。
丁贤一动不动，宣慧拍着她孙女的肩背，丁贤说：“我不想爱了……我不想……活着……”
“乖……没事，没事了。”
丁贤抹了泪，按着宣慧的手，激动而压抑地说：“我回来的路上，我想，我恨不得飞机失事了，我恨不得，我的车，撞下了山……”她的眼睛通红，泪就那么顺着脸一挂一挂向下坠。“她说我是她自卑的原因……她和我只能存在一个……她不心疼我……她不心疼我……”
宣慧心痛地把她哭得几乎昏厥的孙女抱在怀里，除了抱紧一点，并没有一点方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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赵成城瞧了对手人一眼,展开一个灿烂的笑,没答话。
“现在高修这个状态！我就是坐上的大区主管还有什么意义？还有，你都没瞧见那天辛悦成什么样子了！我才知道！用高玟的名义跟她告密有多蠢！她现在肯定恨高玟都来不及了！还会和她和好？到时候我怎么解释戒指的事？！高玟肯定已经开始怀疑我了！”
赵成城垂着视线，签着手上的文件，“你急什么？第一，”赵成城从一堆文件中抬起眼，“辛悦已经走了,南区主管非你莫属。这第二,高修的事……不是还有易应延和祁伟业呢？巨鹿那么大的产业链，上万人等着她吃饭,高玟能任性到几时？高玟比你操心。放心，天塌下来,有个儿高的替你顶着呢。至于第三……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吧,辛悦能为了高修的事和丁贤反目,还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让高玟难过？你太小看高玟在这丫头心里的分量了。”
范慧心指尖狠狠叩在桌面，按低了声音用力说：“你原先不是这么和我说的,你说有办法让辛悦甘心情愿把东西拿出来我才信你的！我要知道这东西不是辛悦给的,是你从她家里偷出来的！我怎么也不会犯这个险,让你借我的名义给高玟把东西邮过去！她两个若是碰头，三言两语不就说穿了？”
赵成城含笑拉住范慧心的手，“稍安勿躁啊，范经理。我能这么坑你么？早前不告诉你，不是怕你着急么，早帮你想好了……耳朵过来……”
范慧心狐疑探头过去，片刻，愣愣问道：“行么，这样？中间不会出什么篓子吧？”
“你还信不过我吗？咱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，你好我就好。”
范慧心握着手，慢慢笑起来，道：“要是顺利就最好，预先祝赵总早日荣升通达副总！”
“承你贵言，也祝范经理前途无量。”赵成城笑道。
……
靠近暗月街沿途的电线杆上都装着鞋盒大小的线箱，街上东西角落废弃厂房满是涂鸦的二层楼里面别有洞天。隔声板外包裹着聚酯纤维，金属楼梯顶部安置着摄像头。屋里整洁至于单调而冰冷，除了一小撮星星点点的野菊生机勃勃。
“姐，辛悦不去了，丁贤还会去吉科布么？”说话人把黑色尼龙包缠戴在臂上，束好了束带，挺直腰杆，侧身一甩手，腕上闪出一把半掌大小的黑色匕首。她端详着用指甲弹了一弹，“塑胶玩具，这玩意能行吗？”
“她这个人……总之，走一步算一步吧。”天野唯上前接过匕首，取过一把木衣架，轻轻一削——
朱碧倩双目泛光，天野唯道：“非必要不要让人知道你会这个。这只是给你防身，原本，我是不打算让你去的，别人我不放心。高玟身边现在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保镖，你一定要小心，见机行事，拿了东西，确认了再走，明白么？”
说话人一点头，“戒指和硬币，放心，交给我。”
“若是被发现，千万不要鲁莽，按照脱身方案来。若是被抓到——”
“我是受命来，用税务上的罪证向高玟要挟高额赎金的……”
天野唯满意一点头，心忖把朱碧倩安放在通达是对的。为了令到这次行动的动机合理，她还以朱丽倩的身份，早前在网络上输了四十万。即便被高玟抓住，就是高玟知道她的身份，也想不到这一层上。
天野唯抬手笑着为朱碧倩理外套，“回来那天，我给你庆功，我们好好吃一顿。做你最喜欢的寿喜烧。”
“姐姐亲手做的吗？买的我不吃。”
“亲手做的。”天野唯说。
朱碧倩笑着跪坐在床边，一面哼着歌，一面收拾床上的行李，“每回姐姐赚够了交给爸爸的钱，我们就可以偷偷扣下一点，买些肉，在废车场煮一顿，那种味道，可不是现在哪一家店子能比的！姐，不做了，我们就去开一间寿喜烧店，你当厨师，我当店役！”
天野唯淡淡笑着，“好……”
……
耿中华把面条连锅，给辛悦放在面前，“海鲜味儿，我最爱！”
烟烧了手，辛悦一个激灵回过神，烟灰落进锅里去了。
耿中华大为可惜，叹道：“你不吃我吃啊，暴殄天物！”他用筷子挑出烟灰，坐到茶几前，开了一罐可乐，捞起一大筷面条，深深嗅了嗅，“香——”
辛悦眨眨眼，说：“你不差钱吧，不去吃点好的？”
“有什么好吃的？我觉得这个很好吃啊。”
辛悦想了一想，说：“我看你房子厨具很齐全……还有一个画板，儿童的。可是你家里没有女人，也没有孩子。”
耿中华大口嚼着面条，“你这样很不礼貌知道吗？窥探别人的隐私！”
辛悦不屑冷笑了一笑，别开脸从烟盒里掏烟。
“你抽烟的样子，和卡洛尔很像……”耿中华撇撇嘴，像说一件家常琐事。他的眼睛落在翻开的绿色书刊上，辛悦瞥了一眼：《thetechnium》。
辛悦掐断了烟，“帮我找间房子，没人可以找得到的那种。”
耿中华笑，“小姐啊，我是个搞商业情报的，不是国防部的，你把我当万能啊，你自己想办法，别在我这里长待。”
“我这段时间，不想出去。拜托你。”
耿中华无动于衷吃完面，洗了锅，“你就是——要躲丁贤是吧。原则上来说，丁总呢，也是我上司——”眼见辛悦越过自己正在开门，连忙叫住了道：“你去哪儿？”
“算了，免得你难做。”
“回来——”耿中华说：“年级轻轻的，怎么这么不经打击——”瞪了辛悦一眼道：“她回老家了，你不用担心。”
辛悦的心狠抽了一下，耿中华又说：“赵总也去了。”
辛悦撂下脸，抱起胳膊，“你告诉我这个干嘛？”
“激励你啊，你看看人家，冷板凳坐这么久，还不是说振奋就振奋……”
“偷窥狂魔。”辛悦说。“你是不是有什么……特别爱好什么的？”
“呵，爱好多了，比方说看两个女人，不，三个……四个女人……搞来搞去……”
“恶心！”辛悦转身要走，耿中华说：“你别忘了，你还欠我情着呢！”
辛悦靠在洗手台，“我实在不明白，你看上我什么了？我——”兀自笑了一笑，道：“我这个人呢，又蠢，又瞎，还很天真……并且还很自以为是……我——”
“你有天分。”耿中华闲闲地说。
辛悦有些晃神，耿中华说：“你真的很有天分。你是我见过，最有天分的女孩子。”
“你不用哄我，我知道自己是多废……”辛悦垂目看着脚上的拖鞋，粉紫色，八成新，上面绣着一朵深紫色的曼陀罗。
“我很会废物利用的。”耿中华说，“你想想，想好了和我说。不过不管你想好没想好，你都得跟我工作一年，这是你答应过的事。能保证别人找不着你的房子，只有这里，我可以把天台的单间租给你，一月五千，你租不租？”
“你不去抢？”
“随便你，我还说少了。”
“情报部，都要做什么？有什么晋升空间？年薪、职位，能超越丁贤吗？”
“——超越丁贤？”耿中华笑了一声，“她在通达一天，一天都是你boss，不止是她，赵成城也是，不，通达每一个部门，只要有需要都是你boss。至于钱……这个倒是还可以……岗位竞争不大嘛。工作内容嘛，就是，对竞争对手的调查或反调查，最大限度辅助通达的各个部门达到目的这样咯，很简单的。”
“我只干一年。”
“多一天，我都不强迫你。”
“你说薪金可以，多少钱一个月？”
“底薪三千。按你手头案子算，有b、s、a、x四级，最基础的b级，一般就是查查资料，顶多就是翻翻垃圾桶什么的，要是你够敏锐又有前瞻性，一次性负责两到三个案子，一个月薪金一两万不是问题。”
“x级呢？”
“四万到二十万不等，日常开销另算。”
辛悦摸着下巴思考着，“什么时候开始上班？”
“高玟允许你离开科客特了？”
“我要走，谁也拦不住。”
耿中华接了一杯水，笑着转身去了。
有时候，辛悦觉得自己没失去什么，定期去养老院看望盛月娥，也畅意聊天，不时和辛尚短信交流，也互道关怀。然而她失踪的七天里，除了魏家宝给自己拨了无数次电话，这个世界仿佛把她遗忘了。
可怕的是，越觉得痛苦，越觉得不真实得像梦，越像梦，越发现真实的可怕。像一场醒不来的恶梦，辛悦有时从高高的楼上向下望，深渊就有一个声音幽幽地朝她唤。辛悦想，如果真的可以醒来，她愿意醒在什么时刻呢？不曾遇见丁贤？亦或是两人最甜蜜的那些日子？
辛悦常常迷惑自己对丁贤的恨，令她稍有软弱妥协的苗头，一想起站在丁贤身边，就自惭形秽到恨丁贤入骨。她想，无数次地幻想，有一天，丁贤在她面前一败涂地，向她泪眼朦胧地控诉，她会多么快慰，她将得到拯救，她会大发慈悲，允许丁贤成为她的女人，不给她未来，不给她承诺，把她养在深闺，只和她欢好，却不给她爱，让她痛不欲生……
可每次想到后面，都变成了别的——辛悦鄙夷自己，看不起自己，这种幻想却每每欲罢不能。
渐渐临近过年了，高玟终于从梅林肯返回科客特。
辛悦本能避着高玟，仿佛丁贤把那种带给她难堪的能力，一并传染给了高玟。丁贤看不起她，她配不起高玟。她经不起她们任何一个人温柔而怜悯的目光。就像能杀死吸血鬼的阳光一样难以承受。
然而，辛悦也明白，无论如何，必须当面给高玟一个交代。
夜晚近八点，科客特的员工终于散去了。辛悦顶着他人明里暗里的目光，固执留下了。几个主管也仿佛谙悉个中道理，纷纷辞别离去。
辛悦知道，高玟就坐在会议室里——高玟就在那里等她。可是一双脚就像黏在了地上，整个人就像长在了椅上。时间一分一秒过去，八点半、八点四十、八点五十五……
会议室的门似乎开了，辛悦听见声响，几乎可以判断，高玟在关灯，关门……
辛悦在和自己激战——去说，去说！立刻起来去告诉她，你要走！不必挽留了！你要走，走定了！此刻再不说，只怕再也说不出口！
辛悦也不知道是怎么来到高玟面前的，头晕，眼花，还有一点发抖……
“我——”辛悦换了一口气，把手支在高玟身旁的门槛上，看着高玟的尖头平底鞋，“我要辞职！我要走！对不起！”
微凉的空气中的寂静令辛悦举起目光，高玟正静静地看着她，辛悦别开视线，走廊安静得过分，一切植物桌椅仿佛都有眼睛，辛悦浑身不自在。
高玟说：“我好失望辛悦，”
辛悦脸上滚烫，难堪的感觉压迫得她恨不得夺步而逃。
高玟皱着眉头说：“我以为，就算全世界都离开我，你也不会……在这个关头离开我。”
辛悦摇着头，并不知道自己在否定什么。
高玟说：“如果我说，我需要你呢……”
辛悦忍泪满不在乎笑着反问：“需要我？需要我什么？需要我这样一个……废物？”
高玟露出愕然的神色，“为什么这么说？”
“不是吗？我在科客特的单子，有一单是真的吗？”
高玟恍然大悟，不由自主就移开了目光。心中不禁打鼓，辛悦是如何得知的？
辛悦一下下点着头，强自镇定说：“我辜负了你，我对不起你……我没有颜面也没有资格再在这里待下去……”
高玟想，辛悦的“辜负”和“对不起”想必就是指丁贤陷害高修的事，虽然不知道辛悦怎么知道这些事，但自己似乎不能任由辛悦误会视若无睹，便说：“辛悦，事情，可能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……这件事也许跟她有关，但也不完全是她……”
辛悦说：“算了吧，不用为我开脱了。”
高玟叹了一口气，“辛悦。我需要你，不是因为你——”辛悦半圈着她，让她有些紧张。不知从何时开始，只要和辛悦在一起，她变得不爱穿高跟鞋。“不是因为你多么出色，多么强大，是因为——因为——”高玟脸红了，连目光都带着羞涩，她说：“是因为，我需要你，不为别的，就只是我需要你。”
辛悦感到一颗心像被浸在滚烫的巧克力里就要融化了，高玟说：“因为和你在一起，我感到安稳，和你在一起，我觉得快乐，觉得温暖，还有——”高玟抿了抿嘴唇，“反正，这些都是别人无法带给我的。”
高玟低头说：“我只是个普通的女人，我当然期待你能在事业上不逊于我，我也会帮助你，但我希望，你不要觉得这是一种施舍……难道你不想，有一天……能保护我吗？”
辛悦感到要窒息了，仿佛在丁贤身上要不到的一切，在高玟这里得来全不费工夫……可是这种得，此刻带来的，并不是快乐，相反让她锥心刺骨地感到疼痛。
怎能忍受窥觑已久的橱窗精品，到头来不合适自己？可高玟纵然美得让辛悦心生动摇，依旧让她深感遗憾，那不是丁贤，不是丁贤，就像玫瑰有刺海棠无香般的缺憾。
突然地发现自己扶着门框，就像故意堵着高玟，有意圈着她在怀，“我……做不到……”辛悦放下手，后退说。
高玟伸出手，掌心朝上，像托着一样看不见的东西。“你相信缘分吗？”
“缘分……”辛悦看不见缘分，只看见高玟掌心分叉的感情线。
高玟说：“我弄丢了你给我的东西……不过已经派人去找了，如果能再一次回到我手上，你会信吗？”
高玟扔掉的那只戒指，辛悦想。“……还找得到吗？”只要她不给，那么永远不会回到高玟手上。
高玟神情认真，“你信不信？”
辛悦冷静下来了，不懂高玟的天真，却不忍破坏。辛悦说：“你找吧，找得到，我就相信你。”
远处的门忽然响了一下，两人都有些慌忙，辛悦回头看了一眼，搔着额头若无其事说：“辞职信我已发到上司邮箱了。”
事已至此，高玟知道留她不住，默默点了头。
“那……我走了，你也早点回去吧。”辛悦瞟了高玟一眼，说。
高玟无声站着，看着辛悦转过身的背影，上前一步问：“你会保护我吗？”
辛悦酸了眼眶，未来茫然不可知，可总有这么一个人，在她心底最柔弱的地方，纵然她一无所有，仍愿意为她遮雨挡风。
高玟觉得辛悦仿佛故意没有听见，难堪过后继而有些难过。但高玟无法沉溺伤感，她必须打起精神，去面对她风刀霜剑的前路。
范慧心确认辛悦是走了，也终于松下一口气。和赵成城的计划略有出入，预计高玟不会告诉辛悦，她弄丢了“辛悦”送的戒指和硬币，那么再使人把拿回的东西放还辛悦家中，就令事件变得神不知鬼不觉。不想高玟居然说了，范慧心的一颗心此刻还挂在嗓子眼上，兴奋后的喜悦加倍而来。
……
辛悦一早接到通知家中失窃的电话，匆忙从耿中华处赶到警局，办事人员说：“人没抓着，有目击者看见他从您家潜出来，目击者大喝了一声，那贼钻进走火通道从地下停车场跑了。您确认一下，看看丢了什么财物？我们会尽快安排追查。”
辛悦猜想，目击者能知道那人不是业主，还奋勇抓贼，想必是认识的邻居，因问：“目击者呢？谁报的案？”
办事人员说：“是一个人，报案人员要求对他的身份保密。”
辛悦感到不可思议，道谢过后回到家中，大致检查了一遍，除了放置高玟戒指和硬币的珠宝盒，并无其他东西丢失。
辛悦怀疑了一刹，然而很快，就打消了这个念头。高玟虽是个不择手段的人，但对于自己，高玟从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。
辛悦手机上莫慕斯的天气预报一连数日是雨。辛悦就夹着烟，坐在天台的玻璃花房里望着西面的天空发呆。灵魂仿佛穿过了硝烟中的洼泊、金色的土耳其、回忆中的法国，去到了传说中的莫慕斯小镇……那个终其一生也许无法到达的地方。一颗心像埋在六尺之下的沙土里，说是活着，已是无知无觉，说是死了，往事就像无数颗冰冷的砂砾，硌着她，压制她，她眼里口里都是沙，无法动弹，开不得口，看不见光。
丁贤就靠在小小的树屋里，耳朵贴着墙壁，听着一点一滴的雨水打在这层小小的保护罩上。手脚都冻僵了。从前她游戏人间，她换伴侣如新衣，只因为她的喜好，不曾想到会有一天，有一种喜好会变成维持生命的必须品。这不恬淡，这不泰然，这不平稳，这不是她想要的。
赵成城举着伞，在雨里等丁贤。
宣慧悄悄靠近了，“beverly，我煮了咖啡，你要喝吗？”
“谢谢奶奶，不了……我等等她。”
宣慧狡黠笑道：“她是这个脾气，我满以为年纪大了会好一点，谁知道一点儿都没变。你别跟她耗了，你去吃点饼干，是她妈妈烤的……”
宣慧朝赵成城眨眼，“她妈妈有话问你……”
赵成城笑着叹道：“好吧，奶奶，那我先去。你也别在这里站着了，天冷，小心腿疼。”
宣慧拍拍赵成城的手，眼看她离去了，才慢慢爬上了树屋。
丁贤自责令她奶奶一把年纪还为她爬高忧心，慌手乱脚把她迎进屋，点上了小烛炉。
“我没事。”丁贤说。
宣慧朝她温柔地笑着，“不是她，对不对？”
丁贤不答话，在烛炉上煮了水冲马黛茶。
宣慧说：“如果是她，这个地方你会让她进来的。”
“她不会来了。”丁贤平静说。
宣慧悄悄握住了丁贤的手，丁贤受惊地抽开手，顿了一顿，掩着面倒身把头埋进宣慧怀里。她一直不肯哭，过了这么久，伤感来了，绝望来了，愤怒来了，无力来了，眼泪不知流落在哪个荒岛。在这一刻，应该收住的时刻，忽然不合时宜地来了。
丁贤默默哭着，连抽噎都没有，泪水就那么平静地，像一条无声的河水。
“一点……也不能挽回了吗？”宣慧问。
丁贤一动不动，宣慧拍着她孙女的肩背，丁贤说：“我不想爱了……我不想……活着……”
“乖……没事，没事了。”
丁贤抹了泪，按着宣慧的手，激动而压抑地说：“我回来的路上，我想，我恨不得飞机失事了，我恨不得，我的车，撞下了山……”她的眼睛通红，泪就那么顺着脸一挂一挂向下坠。“她说我是她自卑的原因……她和我只能存在一个……她不心疼我……她不心疼我……”
宣慧心痛地把她哭得几乎昏厥的孙女抱在怀里，除了抱紧一点，并没有一点方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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